披星戴月(外一则)

这个番外和前面的故事基本上不太有关系了,只是我个人前几年一段非常怪异的脑补。既然提笔写《披星戴月》了,就还是把这段也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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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一则)

  

好不容易睡着的夜里,接到景博电话,让马帼英吓了一跳。她定睛看了又看,才确定这真是景博打来的电话,也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删过他的联系方式。

看了眼身旁睡得歪七扭八的人,她掀开被子角,跳下床,出了卧室,小心地带上了门。手机仍然在振动,似乎真是为了什么要紧事而找她。没来得及躲进书房,她先接起电话,打了声招呼,一时只觉得整个房子都是自己这一声招呼的回音。

但一直等到她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下,景博才回了话,这把她又吓了一跳。


倒也不是心虚,但大半夜的,实在是怕他再闹什么吓人的动静,马帼英抢先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晚打电话给我?”

“没什么……”景博有些迟疑,“你跟你先生都……”

他的话没说下去,马帼英却明白过来,他到底在问什么。她几乎是要拍案而起,但想到这是深夜,有人还在隔壁卧室里熟睡,最终只是恼怒地说:“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吧?我们两个没有,没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景博立刻解释,然后轻轻地,慢慢地,用他一贯的温和语气说,“我在警署等学生,想起你了,就打电话……看你是不是还好。”

马帼英沉默下来,景博也没有说话。气氛却不见尴尬,或许是因为他那边吵吵闹闹的,始终没有真正安静下来。但她并不能听清他周围的人都在说些什么。

良久,她问:“你接到学生了吗?”

“还没有,不过律师在办手续,马上就可以接出来了。”景博告诉她。那是她所熟知的景博的语气,平和但笃定,即便其中有一丝他无意隐藏的摇摆,也依然让人相信,他说事情如此,事情就将如此,严格地遵从物理定律。

“那就好。”马帼英轻轻应道,在心里替他和他等待的学生松了口气。

“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想怪谁,更不是要指责你和你先生,不管你们怎么做,我都不觉得——”景博的话没有说完,被她打断了。

“喂,三更半夜打一通电话过来问我这样的事情,还要说你没有在指责我们,但凡换个人接电话,对方都不会相信吧?”马帼英笑了,但她知道景博是个怎样的人。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相爱过,更因为他们相爱,然后分了手。“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心里觉得这很见不得人,害怕被人误会我也是其中一员。”

“我不应该打这个电话。”景博有些懊悔。

“打都打了,说什么不应该。”马帼英又笑笑,“你呢?还好吗?都去警署接学生了,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吧?”

“我还好。”景博也笑了,“我以前……”他再次吞了涌到嘴边的话。

马帼英没有追根究底,只问他:“听起来你身边很多人,没被认出来吗?”

“可能有吧,不过我没有那么大名气,而且也有比我更值得关注的人。”景博想了想说,“还有,我在角落里,你们这里有照明的死角。”他笑了,马帼英也笑了。

“照明的死角不等于监控的死角,再黑也是有一点光的。”

“多谢提醒。”不远处,警署门口人群聚集的地方吵闹起来。景博分神留意了一下,回过神时,忽然不确定自己的话究竟有没有被马帼英听见,于是重复了一遍:“多谢提醒。”

“再多谢我也不用说两遍吧?”马帼英笑着应声,“好了,电话打了,我们都知道彼此平安就好。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转组到NB好几年了,这些事情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

景博似乎是想起什么:“NB?噢,好像是听阿Lo说过……也很危险吧?”

“这个世界上现在还有不危险的事情吗?”马帼英反问他。但未待他回答,她就听到电话那头有年轻的女生跟他打招呼,喊他Professor King,于是笑道:“原来是女生啊。”她的笑收住了。

“是啊,两个很勇敢的女生。别担心,她们都还好。”景博回答,他叮嘱了学生几句,才又对她说,“那我不打扰你了。今天是我不好,你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吧。你在做很不容易的工作,我知道的。”

“你也是,她们也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不过,我这段时间越来越觉得,就算是选择埋头做研究的人,也已经很了不起了。何况你们……你们做得很好了。”马帼英顿了顿,忍不住笑了,“我都不懂你们的研究,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总之,今晚谢谢你的关心,还有安慰。她们都吓到了吧?可能已经又渴又饿了。”

“我带了水和面包,还有糖水在车上,等下上车就可以吃了。”景博对她说,也对学生说。

马帼英有一丝惊讶,但没有问下去:“那你送她们回家吧。我也要回去睡觉了。晚安。”

“晚安。”电话挂断,景博看眼时间,原来已是清晨,再抬头,天空呈一片由浓转淡的灰蓝色,路灯的光已可有可无了。他见学生吃得狼吞虎咽,嘴角沾了面包的夹心酱,忙递给她们一人一张手帕纸。瞥见她们脸上的灰,便又递上一人一张。看到她们胳膊上不知在哪里划出的血印子,只能再递上手帕纸,但小半包纸只剩下一张。他想了想,把这张纸撕作两半,递给两个女孩,然后向她们和律师说:“我们去车上吧,车上有水,有湿巾,有糖水,吃点东西,擦擦脸,休息一下,然后就送你们回家,可以吗?”


他没能向马帼英提起那番话。此时此刻,说些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何况他自己也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几年前他赴英国领奖,当地媒体采访时,曾问他物理这门学科和世界的关系。如此宏大的问题,他无法解答,只好坦率地谈起自己那段时间的所思所感。

大学里追随他做研究的年轻学生,后来向他提起了那番话。因为他的一番话,学生从英国回到香港,跟着他做研究,为了物理,又不仅为了物理。

更年轻的自己或许会拒绝这样的学生,而选择对物理抱有更纯粹的热爱的年青人,就像是读书时的自己。但那样的日子过去了。世界太大了,每个人会因为各不相同的、非常私人的原因,而向不同的事物投射感情。后来他无数次对学生说。所谓的关怀,不一定就是正义的,也不一定能带来好结果。

他自己最初是因为追悔莫及的情绪,才自以为感同身受,开始关注远方的战火。但话说了出口,他决定践行下去,也不曾后悔过,在爱具体的、伸手可及的人时,他看到了物理学更具象的美。

他这样教导他的学生,所以也决定,即便为她们担心,也想要为自己和她们的选择,负责下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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