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七）
丁小嘉本以为，整间“好美味”最危险的人是阴险狡诈神出鬼没的薛家强，却没想到每天像个老好人一样笑容满面，在厨房忙前忙后也不嫌脏不怕累的欢喜哥，竟然在赤柱蹲过几年。如果不是莲姐和莺姐突然吵架说到这件事，她丁小嘉就会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她觉得自己像一条大水鱼，康道行骗她来这个地方，卓凯骗她接近薛家强，好美味的人骗她打这份工。她自以为机智过人，却对任务和处境都一无所知。
总算跟卓凯见上面，丁小嘉关好门，人还没坐下，就一叠声质问他：“卓Sir，你怎么不早说欢喜哥以前是捞偏行的，还进过赤柱？他到底犯了什么事？是不是很危险的人？我每天在他身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桌上的火锅已经冒着热气，卓凯直接把一盘肉扫进火锅里，然后扬手招呼她坐下：“你先坐下，等我慢慢跟你解释。覃欢喜是在赤柱蹲过几年，也确实当过古惑仔，但问题是，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案底。不是我有心瞒你，是他的身份看起来的确是清白的。”说着，他帮丁小嘉捞了几片肉到碗里。
卓凯沉着的语气让丁小嘉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她边吃边追问：“什么叫做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案底？他坐的是冤枉监吗？”
十年前，覃欢喜因贩运危险药物和谋杀两项罪名被判处终身监禁。入狱后他不断上诉，声称自己遭人陷害，是无辜的。两年后上诉得直，因证据不足而被释放。出狱后，他疏远了曾经的社团兄弟，开了这间大排档。
“所以，现在的覃欢喜是一张白到不能再白的白纸。每个人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我们不能因为他当过古惑仔就不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卓凯总结道，“不过，我承认，这次是我的疏忽，你去好美味之前，我应该先帮你查清楚每个人的底细。你放心，我查过了，你的那三位阿姐，她们三个是好人，过往经历非常清白。张木荣、薛家强，不是那么清白，是两个古惑仔，但你不用太担心，他们两个没有案底。”
见卓凯说得轻巧，丁小嘉搁了筷子：“不用太担心？卓Sir，现在每天在欢喜哥身边卧底的人是我不是你，你要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可以，但你难道要我拿条命去收风吗？到时候风收不到，尸就一条。”
“啋！不用这样咒自己。”卓凯笑着把她的筷子拿起来，塞到她手里，“继续吃，继续吃。你又不是第一天卧底，爆Seed和木虱也是捞偏行的啦，多欢喜哥一个而已，差别有多大呢？”
“你还说！”丁小嘉从火锅里捞了一筷子肉放到碗里，狠狠地戳了几下，才吃到嘴里，“一个爆Seed已经快让我招架不住了，万一这个欢喜哥……不用万一了，他肯定不是好人，哪天他要搞我，十条命都不够我死。我只是收风而已，卓Sir，我不想死的，什么英雄啊那些光荣人物，我不想做的。”
“没到那么严重，你现在要做的只是收风，如果有什么危险，我会把你撤回来的。”卓凯见她有些慌张，也有些生厌，忙安抚道。
“你真的可以做到吗，卓Sir？如果我有危险，你真的会知道吗？我们这些卧底的安危，真的有人在意吗？”房间里的空调一阵阵地吹着风，将凉意递送到丁小嘉的背后。火锅里的热气仍旧蒸腾向上，她再次丢下筷子，靠到椅背上，“上头整天拿警察当作对市民的承诺，但我每个月人工才多少，保安局局长每个月人工多少，凭什么不是他们去牺牲呢？单凭当差这份粮，我连楼都供不起，还要我拿命来搏，一时要我们保护市民，一时拿我们跟市民搏命，难道我不是市民的一员吗？我没有家人朋友吗？”
第一次见丁小嘉这副样子，卓凯有些惊讶，他用筷子在锅中捞起几条竹笙，夹到碗里，才看向丁小嘉，笑了笑：“你不是读警校出来的吗？警校训练怎么训练出你这么个人？对自己的伙记和上级一点信心都没有。”
“信心？我真的没有。”丁小嘉苦笑着捡起筷子，给自己夹了颗牛肉丸，“我在警校的记录应该已经清理掉了，不过如果你能查到的话，会看到我那时候成绩不好，勉强毕业而已。做卧底是因为我转数快，他们觉得我醒目，会随机应变，就看中了我。我愿意做也是因为卧底有津贴，钱多一点。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在边皮收风，从来没做过什么大事，也不想做什么大事。”
“阿钉，你听着。”卓凯放下了筷子。
丁小嘉看向他，自她认识卓凯以来，她从未见过卓凯这样严肃的神情。
“我不需要你做大事，也不会让你当烈士。我在康Sir的墓前起过誓，既然老天让我找到了你，既然你愿意帮我解开他留下的谜，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保护他留下的其他卧底。我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经历他所经历的事情。”卓凯一字一句地承诺。
丁小嘉一怔，耸了耸肩，哈哈大笑起来：“卓Sir，承诺不可信的。我又不是第一天当卧底，你又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警察，你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我还不知道吗？还是加人工吧，比起遥远的未来，我更喜欢当下的幸福。”
这才是他所熟悉的丁小嘉，卓凯无奈地问道：“你很缺钱吗？一个人几份粮，不够你花？”
丁小嘉把桌上的生蚝加进火锅里，无所谓道：“你没看过我档案吗？”
“康Sir临死前都删了。要是看过我就不用费力气找你们了。”
丁小嘉皱了皱眉头：“又不是让你找没现身的卧底，我姓丁，名小嘉，江湖人称钉姐，Google、Yahoo你会用吧？接触我之前没查过吗？”
卓凯摇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
丁小嘉一听，有如看怪物一般看了卓凯一眼，又像是听笑话一样摇头晃脑几下，才说：“那我告诉你吧。”
故事还没开始讲，丁小嘉和卓凯同时感觉到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在振动，是木虱打来的。丁小嘉有些奇怪，自从薛家强把木虱弄走之后，木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她。她正发愁见不到木虱，没有机会打探薛家强手里的其他生意。
拿起手机等了几秒，丁小嘉才接起电话。电话一通，那头已经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钉姐，你怎么不接电话啊，有急事找你都找不到。爆Seed哥受了伤——”
“爆Seed受伤？”丁小嘉边惊讶地大声重复，边跟卓凯对上了目光，“严不严重啊？你们有没有去医院？要不要帮你们Call白车？”
木虱立刻拒绝：“不能去医院！”
“什么叫做不可以去医院啊？受伤的事可大可小，如果你怕医院远，就找个夜间诊所处理一下。人命关天，你叫爆Seed不要逞强啦。”丁小嘉又劝道。
“你不要理这么多了。我们就在好美味附近，你在不在家？方不方便下来？”木虱问话的语气里有股不由分说的果断，全然不像是平时懒懒散散的他。
“问我在不在家做什么？你们快去医院啦。”丁小嘉很抵触般大声说。她起身拿起皮衣，检查了一下桌面，把八达通和钥匙塞到了口袋里。
“不能去医院！我们在好美味附近，你下来帮忙，借你家让爆Seed哥休息一晚。”木虱已然开始下命令。
丁小嘉走到门口，声音已经不似之前那么抗拒：“他来？那我怎么办？你们两个自己没地方住吗？”
“其他地方太远了，你不要说了，快点下来帮我，楼下那间OK你知道的，我们在旁边的巷子里，你走进来就能看到我们了，我们在铁门这里。”
丁小嘉望向卓凯，他点了点头，她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好了好了，你们等我一下，我现在去接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