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爱(五)

赶在过年前,秀风和振邦去了一趟墓园。长萍的墓已显见时间的痕迹,但打理得干净整洁,不曾被人遗忘。振邦先上前将墓碑重新擦拭了一遍,再跟秀风一起,摆上几样水果、小菜和排叉,点上香,放上鲜花,好让长眠于此的长萍在寒冬也能感受到新年的生气。

答应振邦留在香港之后,秀风把长萍的骨灰送回了北京。妈妈这一生一直在动荡漂泊中度过。一个人背井离乡去到香港,却没有找到容身之处,只能再次离开,远赴加拿大。几经周折终于安定下来,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庭,可又是温暖少、伤害多。辛辛苦苦熬到她这个女儿长大成人,妈妈总算可以踏上回家的路,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落叶归根,回到北京。

她曾经不明白,加拿大的雪是冷,可北京的雪何尝不是寒冷刺骨,妈妈在北京和香港伤透了心,为什么还想回到这个伤心之地?现在却慢慢懂了,北京的冷刺痛过妈妈,但北京的热也同样温暖过妈妈,那一点一滴的快乐,细微柔和,像萤火一样,在无尽的长夜里为妈妈照亮了回来的路。

风一阵阵刮得紧,秀风拢了拢大衣,正要跟振邦说话,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两人齐齐回身,看见文鸿抱着花从不远处走来。三人目光对上,都笑了,振邦赶忙上前两步迎接文鸿。

 

年前家里事情多,简单拜过长萍,文鸿没有多做停留,和秀风振邦一起,边往墓园外走,边聊起天。秉怡和振民回香港过年,她爸爸原本也邀请了文鸿和振民外公外婆同去,但文鸿放心不下学校,再三考虑,还是留在了北京,这样一来,振民外公外婆自然也陪他留了下来。见秀风和振邦了然点头,文鸿恍然笑道:“我怎么给忘了,振民说过,今年是振邦留守车厂,你们两个会在这边过年。辛苦你们了。”

“二叔,别这么说。我又不是大年三十还在厂里和工人加班,只是每天抽空过去看一看,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见文鸿谈笑间流露出几分歉意,振邦在他臂上轻轻一搭,宽慰道,“再说了,我跟秀风两个人嘛,在哪里过年都一样。”

秀风也接过话头:“是啊,年年都在香港,难得来北京过年,还挺特别的。”

听他俩有意开解自己,文鸿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而向振邦询问起车厂的情况。雪灾的善后事宜,秉怡返港前都已安排妥当。车厂的生产计划,振邦和振民商讨过后,也因应新的情况略做调整。虽然文鸿还在华喆大学忙个不停,也常去鸿硕4S店指导年轻人,但就像文翰一样,他现在已经很少直接干涉车厂的运作,而是放开手让振邦和振民大胆决策。年前他为学校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车厂的事情顾不上了解,只知道振民和秉怡改签了机票,又加了好几天班,连振邦也提早回了北京。现在听他们把一切都处理得有条不紊,文鸿点点头,笑道:“你跟振民做得是越来越好了。还记得那时候,你刚从香港上来,你爸爸总是担心你在车厂乱搞破坏。”

忆起当年,振邦也笑了:“还是二叔你艺高人胆大。明知道我在国威闯了多大的祸,还能放手让我试这个试那个。”

“不是胆大。我们几十年来习惯了保守僵化的管理方法,明知道它有问题,也没办法放手去改革,更不知道从何改起。”文鸿叹道,“你跟秉怡、志明一来,带来了很多新的理念,乍一听很吓人,但也实实在在地开阔了我们大家的眼界,又有你自己的思路和理由支撑,我当然应该让你尝试。何况,试对了是我用人大胆,举贤不避亲,试错了是你这个外来者的责任,怎么样我都不亏,对不对?”文鸿边说,边开了个小玩笑。

“原来二叔你那时候是这样想的!好在我做得不算太差,没有被你找藉口赶回香港。”振邦配合地拍了拍心口,和秀风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见马上要到停车场了,文鸿叫住他俩,提议道:“要是不怕家里饭菜不合你们胃口,索性你们年夜饭就来家里吃吧?来家里感受一下老北京的风土人情。”

秀风一听,爽快地答应下来:“那我们就不客气啦。能吃到正宗的北京菜,我跟振邦都求之不得,怎么会不合口味?谢谢文鸿叔。”

见她卖口乖卖得自然,振邦笑着搂住她,也应了声:“这下爸爸肯定要羡慕我们,香港能吃到地道北京菜的地方太少了。”

 

分别时文鸿再三叮嘱,人到就好,什么东西都不要带。但除夕那天,秀风和振邦还是提了满满当当的东西上门,有从香港过来时湛恩特意交代他们带给振民外公外婆的各种汤料和干货,也有两个人前一天逛街时采买的水仙和年桔。

见他俩这大包小包的阵势,又是提又是搬的,原本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包饺子的文鸿和振民外公都起身帮忙,一个捧着年桔,一个托着水仙。振民外婆也从厨房出来,将一袋袋菜干鱼干逐样归置到冰箱和橱柜里去。

家里的电视上正播着春晚特别节目,秀风趁着站在门口等他们接她手上东西的工夫,好奇地看了一会儿,舞蹈杂技类的节目,人多声势壮,光是彩排就很有气势。

振邦正忙着帮文鸿摆年桔、试位置,他和秀风逛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买到这盆油油绿叶中缀着密密金果的年桔。见秀风看电视看得目不转睛,手里的东西已经拿空了,人还在原地站着,他从年桔旁边伸个头出来笑她:“有那么好看吗?”

“以前没看过嘛。”秀风笑笑,换了拖鞋去洗手。

振民外婆知道秀风喜欢吃排叉,已经炸好了一盘放在餐桌上。看到秀风从洗手间出来,振邦拿起一根排叉,在餐桌前等着她走过来,然后殷勤地送到她嘴边。

“你有没有洗手啊?”秀风皱着鼻子嗔他。

“没有,那你吃不吃啊?”振邦故意逗她,见她真要躲开他,自己去盘子里拿,才连忙拦住她,“洗了洗了,我在厨房洗的,快吃。”

秀风接过他递来的排叉,轻轻咬了一口,又酥又脆:“好吃!”

振民外婆从厨房探半个身子出来:“好吃就拿去茶几那儿吃,你们先坐下看会儿电视,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北京和香港是两座截然不同的城市,气候相异,风景不同,语言相殊,文化也大相径庭。在京港两地往返多年,秀风和振邦已是深有体会。即使如此,每次他们呼吸着北京的空气,感受着北京的风情时,仍然不时冒出些新鲜感受。这一刻大家围坐在一起看春晚,秀风发现,她比较喜欢歌舞节目,但文鸿和振民外公外婆都更偏爱相声小品。而振民外公外婆听说香港人都不看春晚,也很是惊奇。

“我们两个不能代表所有香港人。”振邦笑笑,解释起来,“不过相声和小品里面的笑话,好多我们都不太明白。词语的意思我们知道,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笑。”

“哎呀,秉怡以前说没看过,我还以为是她不喜欢看电视。”振民外婆有些后悔,“去年她陪我们从头看到了尾,大过年的也没什么别的节目,电视上天天都是春晚。原来这春晚,你们看跟我们看,不是一个味儿!”

文鸿笑道:“妈,这下你知道了,那下次秉怡要进厨房帮你忙,你就别赶她出来看电视了。”

大家都笑开了。秀风一想,好奇起来:“文鸿叔,你们从小就看春晚吗?我妈妈她小时候也看吗?怎么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

文鸿摇摇头:“那个年代穷,家里没有电视,哪有什么春晚可以看。我们小的时候啊,一到过年就是逛庙会、逛厂甸,物质匮乏的时候,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有意思。冬天天冷,但人多、热闹,在街上跟大伙儿一起挤着挤着就不觉得冷了。一个不留神儿,还要出一身汗。我跟大哥,还有你妈妈,我们仨总是结伴去逛。文硕那时候小,走几步路就喊累,我们都不爱带他出门。但他机灵,知道偷偷跑出来,等离家里有一段距离,我们不能丢下他了,就耍赖要人背。我们只好轮流背他。”

“爸爸背孻叔?”振邦想象着,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别看你爸爸现在凶巴巴的,文硕小的时候,你爸爸拿他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文硕一喊累,他就立刻蹲下来让文硕趴他背上。”文鸿笑着回忆起来。年轻的时候曾经以为未来远得望不到头,但日子一天天过着,几十年一下子也就过去了。他也年轻过,爱过,痛过,恨过。如今,曾经浓烈的情感渐渐变淡了,曾经陌生的情感却再度亲近起来。看到振邦和秀风生活幸福,振民也马上就要为人父亲,作为长辈,他很高兴,也很知足。

 

在北京过完年,天气终于一天天暖起来,不止是振邦和秀风,车厂上下也再度忙碌起来。到了春末,应振邦的要求,清瑜抽空再去了一趟北京。这回,Will也跟着一起去了。振邦希望他们可以帮忙做一次内部的外部评估,看看他和振民的建厂计划到底可不可行。他打算等到秋天,忙过奥运季,振民和秉怡休完假,就把建厂的事情再往前推进一些。

清瑜知道振邦想的不仅是华喆未来几年的发展,更是之后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远的路。华喆成立之初,文翰他们的心愿是造老百姓买得起的车。未来,随着国内经济不断发展,老百姓收入增长,消费水平提高,光是买得起的平价车将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等到中国市场和全球市场进一步融合,华喆的车还要开得更远,真正走向世界。

振邦心里一直藏着有朝一日可以收购海外车厂的鸿图大计,但资金是问题,管理是问题,实力也是问题。他很清楚,目前为止,华喆还不具备收购海外车厂的实力,即使有一个大好机会放在眼前,他们在谈判中也将不占优势。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他没想到,Will返港后提出的建议竟是合资办厂。清瑜也很意外,虽然这一趟差是她和Will一起出的,针对华喆目前的研发能力,她跟Will也讨论了不少,但他没有向她提起过合资办厂的事情,显然是有意等到这次答复振邦时,再跟她和振邦一起聊。Will知道华家一直以来都坚持中国汽车梦,想做独立研发的国产车,但他认为,现在已经不是闭关锁国的年代,在汽车工业的各个环节,跨国的交流合作已经越来越常见,也越来越密切。埋头苦干当然是一条路,但睁眼看世界也是一条路。自主研发要坚持,但合资建厂也未必不能考虑。如果能在谈判中达成一致,切割也得当,那么新的合资公司将不会影响华喆原本的运作,但海外车厂的一些成熟技术、管理经验和资金都将通过合资公司间接流向华喆,助推华喆自身的成长。

听罢Will的提议和分析,振邦没有出言否决,清瑜更是为这个提议心动不已。反倒是秀风,隔了几日出差回来,听振邦详细复述了一遍Will的建议,有些意外:“跟海外车厂合资?”

“你不赞成?”振邦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她的神色平和,说不上来有什么特别的态度。

“不是不赞成……只不过,以前长路福川的事情,还有危生的事情,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再考虑合资了。”秀风摇摇头,“客观来讲,Will说的这些是有道理的。合资建厂一定是一件双赢的事情,才会有这么多中国公司和外国公司选择这种合作方式。问题是,合资对华喆来说,是不是好的呢?它的好处是不是你们想要的东西,合资是不是你们得到这些东西的最佳途径,还是说,它可以带来一些好处,但未必是你们需要的,或者你们还有其他选择。”

“听起来很难觉得你是赞成的。”振邦笑道。

秀风也笑了:“我不赞成也不反对,我也可以当一个中立的外部评估者吧?对了,你跟爸爸说了合资这件事吗?”

“说了。”振邦无奈地摇摇头,“我以为他会反对的。但他也跟你一样,不赞成,不反对,只是跟我说,不管独资还是合资,不要把精力全部放在建新厂的事情上,这些事情不能急,要慢慢来。他让我还是管好生产和销售,奥运要来了,不要错失良机。你看,他完全就是个实业家,想什么做什么都是搞实业的思路。”

“你现在也是一个实业家。”秀风倚在车窗上,笑着望向振邦。这一两个月她花在地皮上的时间比较多,振邦陪她看了不少资料,看得他心里痒痒的,怀念起从前一起炒楼的日子来。单是一人买一个投资单位,跟她比谁的眼光更好,对他来说有点不过瘾。

“企业家。”快到华家大宅了,振邦提前减速拐弯,还不忘纠正她。

说起办实业和搞投资,秀风慨叹起来:“我记得以前认识一个在国内开制衣厂的老板。他当时就非常看好国内的地产投资,可惜他患了癌,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人就去世了。制衣厂没撑几年也关了。现在市场发展得这么快,如果他当初有机会,可能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

“那你这样说,危天行也算有眼光有胆识,可惜天不假年。你说如果他泉下有知,知道最后还是你接手了天狼,还在内地投资房地产,他会不会很高兴?”振邦笑着问。

秀风扬扬眉,调侃振邦:“如果他知道你这样夸他,应该会很高兴。”

振邦倒好车,在后视镜中和她相视一笑:“其实危天行跟爸爸在商场上斗了几十年,如果有机会联手,说不定会是很好的商业伙伴。”

“因为我们两个是吗?”秀风向后视镜里望着他。

振邦熄了火,扭头看她:“难道不是吗?”

“你问我的话,我想危生对实业的兴趣比我还小,而爸爸对投资的兴趣没有你大。如果他们真的有机会联手,恐怕会吵得不可开交吧。”秀风拎起包,笑着轻推他一下,“下车吧。真想知道的话,上楼问问爸爸不就知道了?”

 

秀风和振邦进门时,湛恩和文翰刚坐到餐桌前,正翘首以盼他俩回来。下周是秀风的生日,正日留给她和振邦二人世界。这个周末,趁着秀风出差回来,湛恩让他俩回家一趟,一家人吃顿饭。

“这么丰盛?早知道我中午不吃饭了。”经过餐桌时,振邦看了一眼,兴奋道。

“快去洗手,就等你们回来开饭了。”湛恩笑着催促他。在车厂历练久了,振邦做事情越来越像文翰,慎重、沉稳,是个可靠的车厂领航员,但回到家,他总会现出原形,变回大学毕业没两年就让文翰逼回香港的那个少爷。

“周末是这样的啦,塞车嘛。”振邦很快洗好手,在厨房门口等着秀风。

“没说你开车慢,只是叫你不要磨磨蹭蹭,快过来坐下了。”湛恩又说。

“知道啦,马上就来。”振邦答应道,但脚步依然拖沓。秀风去楼上换了身休闲衣服,刚刚下来,听见湛恩催他,忙给他打眼色,示意他先去。不过他还是等到秀风也在厨房洗完手,才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拿着个饭盒,慢悠悠地来到餐桌前。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他绕了点远路,去斩了一例烧鹅。湛恩总说外面的菜多味精,不健康,但烧味是例外,家里做不了,只能出去买。

桌上的菜式简单,但菜品丰富,是秀风喜欢的住家菜,再加上烧鹅,在四个人中间摆得满满当当。一动筷子,振邦就忙着给秀风夹菜:“还是妈妈你做的虾酱炒通菜好吃。明明我也是用大澳的虾酱炒,为什么炒出来味道就不一样呢?”

湛恩听了,半是笑半是责怪地说他:“以前叫你好好学做饭,你不肯。现在好了,两个人都这么忙,回来吃一次饭也不容易。我炒得好吃有什么用,你吃得到吗?”

“怎么吃不到?哇,今天这条鱼这么鲜,肯定是下午才去街市买的啦。”振邦不慌不忙地夹了一块鱼肉给秀风,“鱼肉鲜甜的,老婆,你试试。”

他装傻充愣的样子太刻意,不仅秀风没忍住笑,连文翰和湛恩都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过之后,湛恩板起脸说他:“叫你学做饭真是难过登天啊大少爷。”

“我有做饭,不信你问秀风嘛。”振邦为自己辩解,“不过,我的天赋在商场,不在厨房,是差一点的啦。还是秀风做饭好吃一点。”

秀风闻言也板起脸:“那你是说我的天赋在厨房不在商场咯?”

“那当然不是。我是说我老婆聪明,天赋过人,做什么都一样厉害。”振邦连忙补救,又给她碗里多夹了几样菜。

秀风拿他没办法,在文翰和湛恩面前也不好再跟他斗嘴,只能提醒他:“不要在这里卖口乖,我下个礼拜要飞加拿大和美国呀,没时间服侍你。”

“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再下个礼拜,还想让你过完生日陪我回北京。”振邦泄了气。

“看,还不是要自己做饭?”湛恩笑话他,“不好好学做饭的男人,连老婆都不要你。”

文翰和秀风都笑起来。秀风最近忙着出差,留在香港的时间比振邦还少,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难得回来一趟,她吃得比平时多了些,还添了饭。

振邦有些惊奇:“你出差有没有好好吃饭啊?这么饿?”

“有,有空的时候有吃。忙起来没办法嘛,今天要赶飞机,来不及吃中午饭。”秀风把振邦夹到她碗里的菜都扫空了。

振邦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夹菜:“飞机餐呢?我知道你不喜欢飞机餐,但再不好吃也多少吃一点,不要饿着肚子,这样肠胃很容易出问题的。”

“吃了。”秀风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早上起晚了,没时间吃早餐。”

“三餐变两餐啊?”振邦叹了口气,“人家是少食多餐,你是少食又少餐。”

“偶尔而已。”秀风不想他在文翰和湛恩面前纠结这个问题,主动给他夹了一块烧鹅腿,“别光看我吃,你也快点吃,不是说好久没吃烧鹅了吗?”

“厨房还有汤,想喝的话吃完饭再去舀碗汤。”看两个人像是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一样,湛恩心疼地提醒。她想了想,又说:“其实你们两个整天都这么忙,在家的时间又不多,不如卖了那层楼,回家来住吧。这样既不用费心家事,也可以在家吃饭。有什么想吃的提前跟我说,我做给你们吃。”

她话刚说完,振邦就连忙摇头,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搬回来住,那岂不是要我一回家就对着爸爸?我好大压力的。妈,你也不想你儿子我一个星期七天,每天24小时都开工吧?”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文翰看着振邦,也开了口:“你以为我很想整天对着你吗?好不容易能把这个不生性的儿子交出去,还是留给秀风对着吧。”

秀风笑了笑,没说话。振邦给她添的半碗饭已经空了,她起身去厨房舀汤,顺便把振邦的碗也拿了进去。舀汤的时候,她听见湛恩在外面叹气,怎么人家振民一家三代同堂都住得好好的,他们两父子就这么麻烦。

“原因好简单,因为二叔没有爸爸这么喜欢管人,振民又没有我这么不喜欢被人管。”振邦煞有介事地说。听见秀风的脚步声,他回头从她手里接过一个碗。

“你也知道你自己有责任啊。”文翰故意加重语气对他说。

“那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振邦边说,边把胳膊搭到秀风的椅背上。

秀风忍不住拍了他的腿一下:“赖皮。”

 

湛恩没再提要振邦和秀风搬回来住的事情,但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她边打包饭菜,边提议给他们请个工人。秀风没有直接拒绝,只说会考虑,但她和振邦不常在家,请工人不是太方便。家里地方不大,多个工人,空间会小很多。

她这段时间满世界飞,春夏秋冬的衣服全翻出来了,衣橱乱糟糟的。振邦尝试收拾过,但她的衣服太多,他无从下手,只能先把衣服按季节分类,等她回来再一件件看要怎么归置。

到家之后,两个人一起整理到半夜,衣橱总算整理得差不多了,下周秀风去北美要穿的衣服也先放到了行李箱里。见收拾得差不多了,振邦去厨房斟了杯水回来,拉着秀风在床边坐下:“喝口水休息一下吧,客厅和厨房明天再说。”

连轴转了这么多天,秀风也确实累了,捧着水杯喝了几口。振邦站在她身后,一下一下地替她捏着肩膀。

“不如我们还是请个工人吧,不用请住家的,隔一两个礼拜请人来打扫一下那种。”振邦温声提议,“我回头问问妈妈,或者问问兰姐有没有好介绍。”

“嗯。”秀风没有反对,过了一会儿,她仰起头问他,“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年纪摆在这里,不能像二十多岁的时候那么拼了?”

难得见秀风如此,振邦停了手上的动作,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还不够拼啊?连着几个星期在飞机上的时间都多过见你老公的时间。”

“你到底是抱怨还是安慰啊?”他夸张的语气让秀风听得一笑,放松下来,身子一斜,倚到他肩上。

振邦腾出一只手搂住她,另一只手仍然拉着她的手,又说:“你看人家那些什么英国首相美国总统,年纪大过你不知道多少,还每天飞来飞去,忙的时候一天飞几趟都有,也不见人家说自己年纪大,不能拼。哇,如果他们像你这样说,选民听到都要叫他们下台了。”

“歪理一堆。”秀风淡淡地笑了笑。

振邦把她环得更紧了些:“怎么了,突然间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我还以为你最近出差忙归忙,但忙得很充实,很开心。呐,天狼这半年的业绩,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知道有多好,是你才能做得到。你老公我呢,虽然很心疼老婆这样奔波忙碌,但我真的觉得很骄傲,有个这么厉害的老婆。秀风,我真的很为你骄傲。”

振邦对她的支持,秀风其实都明白。从很多年前开始,振邦就是她最有默契的工作拍档,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不用多说就可以一起去实现彼此的梦想。她早就习惯了陪在他身边,替他排忧解难,也习惯了有他的陪伴,有他常常在身边开解她、启发她。振邦总说,车厂有今天,她也有很大的功劳,但她知道,天狼有今天,同样离不开振邦陪她看材料、帮她分析状况的那些日夜。

“不过,如果你真的累了,不想在天狼做了,你想换家公司,换份工作,或者索性回家来休息一段时间,我都会支持你的。”振邦拉着她的手,在她虎口轻轻揉了一下,“如果你只是这段时间飞得太累,想撒撒娇,放松一下心情,发泄一下,明天睡醒又会好积极去开工,见Rocky和Connie兴奋过见我,我也完全OK。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一样支持你,只要你开心。”

秀风依偎在他怀里,稍微偏过头看他:“你是不是到六十岁还这么口滑舌甜啊?”

“是啊,我一辈子都这样,到八十岁都这样,好不好?”见她情绪好转,振邦笑道,吻了吻她额头。

秀风没应声,只是捏了捏他的手,好半天才说:“振邦,谢谢你今天在家里跟爸爸一起帮我说话。”

“傻瓜,没事的。不仅是为了你,我自己也不想一回香港就跟爸爸在一个空间里。”振邦观察着她的神色,有些怅然,但不至于太低落,于是又说,“妈妈没有恶意,她不知道这个房子对我们的意义,才会那样说。你不要放在心上,没事的,我们不理会就好了。”

“我知道,但如果我开口拒绝,妈妈心里可能会不高兴。”秀风叹了口气,“本来,没有孩子的事情,她肯定还是介意的。”

“妈妈有给你压力吗?有的话要告诉我,让我来处理。”振邦询问道。

秀风摇摇头:“没有,她很小心不去提这些。可能是我自己心里在意吧,所以看她那么小心的样子,心里也会不舒服。”

“别想那么多了,不要有压力。这些事情要讲缘分的。医生不是说了吗,只是几率低,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而且,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我也有份,我也有责任。说不定是我的问题呢?”振邦柔声安慰她。

秀风失笑:“你这样说有人信吗?是你的问题,那我……”她没有说下去,闷闷地捏他的手指指节。

“想换个老公?”振邦笑笑,“那你的身体状况有变化,我也一样会有的。不要一个人把所有责任揽上身,这样很辛苦的。对我来说,你开心和健康重要过其他一切。先不要想孩子的事情了。你现在这样,我担心你多一点,每天这么忙这么累,再不好好吃饭,身体很容易出问题的。”

见他面露忧色,秀风晃了晃他胳膊,安慰他:“前两个星期出的体检报告你不是看了吗?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最近没有好好休息吧,所以才会累。我答应你,多忙都会保证一日三餐,八小时睡眠,够不够?”

振邦知道要她承诺容易,真正做到很难,但还是点了头。他想了想,又说:“接下来这段时间,如果不是出差,你就不要飞北京了。我多回来陪你吧。虽然振民和秉怡快休假了,但厂里有倩茜和姜海,车间有大山叔他们,二叔又在北京,孻叔之后一段时间应该也会经常上去,我远程工作没问题的。”

秀风点点头。

“等振民休完假,到了秋天,天气没那么热了,我们也休假出去玩吧。”振邦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在秀风耳边说。

感觉到振邦的吻落在自己耳畔,秀风笑着偏头看他:“每次都这样说,真的能去才好。”

“怎么还怪我了,上次可是你临时有事放我飞机。”振邦也笑了。他把秀风怀抱得更紧,轻轻地在她颊上留下更多的吻,又从她的唇上,得到了一个更深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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